陸客買台地圖

週末夜高雄。鎂光燈下的六合夜市，炒花枝、鱔魚麵的香氣伴隨鼎沸人聲，滿天飛舞的是人民幣。
街尾的夜市盡頭，法輪功成員拉起的白布條，隨風飄揚在空中。從六合夜市往外走，算一算，周邊的飯店和旅館不下百家，康橋、鳥巢、喜悅……，一家比一家更顯眼、氣派。
「陸客」已成為高雄最大的觀光客來源。到今年八月，陸客累積人數達九十三萬，佔國際觀光客比例從去年同期五○．九％，竄升到六七．五％。
陸客同時也是台灣最大觀光外匯來源。去年，外國旅客在台消費總額為一一○．七億美元（約三三二一億台幣），其中陸客就有三八．四億（約一一五二億台幣），佔比達三五％。
「台灣開放陸客觀光之後，就躍居高雄國際旅客第一位，」高雄市觀光局長許傳盛，從議會快馬加鞭趕回辦公室，從手提環保袋拿出一疊資料，日本雖是台灣旅遊最大客源，對高雄卻不熟悉。反而是陸客，每十人中，就有六人會造訪高雄。

陸客觀光財

當旅遊業對大陸市場依賴愈來愈深，「我很難想像，有一天陸客減半，或是突然沒有了，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和衝擊，」高雄出身，民進黨立法委員趙天麟，說出他的憂慮。
這樣的憂慮並非空穴來風。二○○九年，達賴喇嘛到莫拉克受創災區祈福，緊接傳出高雄電影節，將放映維吾爾人權鬥士熱比婭紀錄片《愛的十個條件》，一再觸怒中國政府。同期間，高雄飯店住房率頓時從六成萎縮三成，退房高達二七八○間，百貨與餐飲業績也下滑。
「那是我們不想回憶的往事，」南台灣觀光產業聯盟總召林富男，眼見陸客過門不入。他忙著接受中國中央電視台訪問，公開反對放映紀錄片，更率領七十八位相關業界領袖，到杭州和寧波拜訪，「表態」意味濃厚。
高雄漢王飯店董事長林富男，在民進黨執政時期，曾擔任行政院政務顧問。「網路上，有人發起抵制漢王。還有人說我為了蠅頭小利，當變色龍往紅色靠，」他憤憤不平地說，「南台灣有四萬八千人靠觀光產業生活，你叫我們怎麼辦？」
跳腳的還有高雄市議會。在國民黨議員的壓力下，議會刪除主辦高雄電影節的新聞處預算，並決議在隔年六月裁撤新聞處。
只有少部份行業受惠
「原來，大陸給台灣的經濟利益，是有刺的，」趙天麟形容○九年的風聲鶴唳。
 

引頸期盼的陸客，逐漸回來了， 卻仍然在中國「控制」之下，確保誰才有資格享受好處，尤其要和對岸建立細緻綿密的「人脈關係」。
十月初，才卸下高雄市旅行商業同業公會理事長，馬一龍坦言，從飯店、遊覽車、特定餐廳以及特定購物店，真正受惠的，只有少部份行業。

今喜旅行社曾是其中之一。

隨著夜幕低垂，關上最後一盞燈，順手帶上門，今喜旅行社董事長江其興啞著嗓子，「我要慢慢退出陸客觀光市場了。」辦公室外是藝人林美照、黑皮的等身照，召喚來客一起遊台灣。
兩年前，今喜在觀光局的排行榜上，接待陸客團數量還擠在前五名內，每月百來團不是問題。如今，一個月接不到十團，美夢突然全成了惡夢。江其興說，「我的專業敵不過低價競爭。」
為了搶客源，旅行業者將成本每人每天至少台幣一千八到一千九百元的團費（觀光局規定六十美元），壓到只跟對岸組團社收取每個人頭每天台幣三百到七百元，甚至殺出零團費。
以陸客繳的旅費約台幣兩萬五千元，其中的價差都被對岸組團社賺走。

陸客商機 拉起環島產業鏈
為了確保能賺錢，陸客在台灣的行程，一站接一站，被排得滿滿的。「晚上九點、十點才送到飯店，」馬一龍搖頭嘆氣，就是確保他們將錢花在合作的「購物店」，以便旅行業能從中獲取高額佣金。
 

在所有陸客行程中，台灣已經被切成六個「特產區」：台北買鳳梨酥、鐘錶；日月潭買牛樟芝、阿里山買茶葉，高雄買鑽石、台東買珊瑚、花蓮買玉石和大理石。

「連鳳梨酥和茶葉，都要在特定店買，不能讓旅客自己去市面上買，」一位業者透露。
攤開四百家具有接待陸客資格的旅行社名單，接團數較多約五十家，香港旅行社就佔掉十五家，「應該不止，因為有些是台灣人持牌，背後是香港人，」這位業者說。

事實上，敢用「零團費」在大陸低價搶市佔率的港資旅行社，靠的是他們在台經營的「一條龍」購物鏈。

虧錢的生意，為何搶著做？「因為他們後面有購物站的養分，可以支持他們，」一位購物鏈業者直言，這是信奉「人潮就是錢潮」的旅遊產業致勝不二法門。

陸客購物鏈 港資賺四成
高雄中正路上，店面以時尚黑襯托的捷達珠寶，早上才七點半，就停滿響著各省方言的遊覽車。為了紓解不斷湧入的車潮，愛河愛之船還從下午四點開航，提前到上午九點啟動。
上百萬的陸客，一批又一批湧進台灣的「鑽石之都」──高雄買鑽石。

然而，在地五家專接陸客團的鑽石商，就有三家是港資：捷達、歐亞和林紅。「他們三家的市佔率高達八成，剩下的才由本土出身的金鑽和鑽源瓜分，」一位熟稔市場動向的鑽石商透露，這其實並不是場公平的競爭。

以捷達、歐亞和林紅為首，串聯全省陸客購物鏈，各立山頭形成三條龍。從珠寶、鐘錶、伴手禮、珊瑚全都是港資投資，或是密切合作伙伴。飯店、餐廳也在逐漸成形中。
其中捷達和歐亞，在台東開設的珊瑚店，都將在年底開幕。林紅集團則早已在台東開了東林珊瑚，賣陸客珊瑚。

根據交通部觀光局統計，今年到九月止，近一九○萬陸客，已經創造超過一千兩百億台幣產值。

然而，「被港資賺走的至少四成，成為最大贏家，剩下六成，有多少人去分？」旅行業者莫可奈何。

唯一本土業者佔優勢，在台東珊瑚和花蓮玉石市場。以珊瑚為例，台東的綺麗和大東山就包辦八成市場。

港資企業贏在中國的人脈。香港從九七年回歸之後，大量湧入大陸觀光客，從旅行社到購物站，業者早和對岸組團社打交道，建立緊密合作關係。業者坦承，他們經營的時間長、銷售經驗豐富，都是無可否認的事實。

「台灣在管理上沒有輕重緩急，連飯店、餐旅等等全都開放投資。他們來，不要怕，但如何管才是關鍵，」遊走兩岸的台灣商工統一促進會主席蔡金樹數了幾間飯店，背後都有中資的身影。

搶灘頭的春秋時代或許已經結束，打硬仗的戰國時代緊接來臨。強弱優劣態勢似乎愈來愈明朗，一位購物鏈業者說他並不灰心，「這是一場馬拉松戰役，所以我們對自己的產品品質要更專注。」

這或許才是台灣真正的優勢所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