历史 | 2009.11.14
前东德国安资料馆馆长谈还历史真相
记者:在柏林墙倒塌20年后的今天,对您而言最为关键和主要的感受是什么?
高克:幸运与感激。其实我并不总是大众中的一员,但在这一点上我和大部分人民都有同样的感受,不仅仅是因为柏林墙的倒塌。柏林墙的倒塌是一个很好的 信号,它已经成为了一个标志,不仅我们德国人,现在全世界都知道这个历史时刻。但我一直思考,柏林墙的倒塌并不是偶然发生的,也不是因为戈尔巴乔夫是如此 的友好,而是因为在那之前四个星期,也就是1989年10月9日,莱比锡有数千人战胜了自己的恐惧和软弱,走上街头高喊:我们是人民。当时产生了一种强大 的、出人意料的力量,使我们自我克制,同时这股力量也促使执政者思考,必须要发生一些什么。对于一个获得解放的国家来说,这空间太过狭窄,于是柏林墙被推 翻了。在我看来,就是这样。我会回想1989年的秋天,那个在秋季到来的"春天"。我当时在罗斯托克,在这个城市,人们第一次真正地大规模聚集在街头,那 是在10月19日,莱比锡的和平游行则是发生在10月9日。人们克服了常年累积的恐惧,鼓起勇气,进行反抗,并重新定义自我,高喊"我们是人民"。这一切 酝酿了11月9日的到来,并赋予这一天以特别的庄严与力量。当人们赋予自己权利时,柏林墙倒塌了,这是一个奇妙的象征。
记者:经年累月,如果这一历史画面被那些不了解前东德,或者说没有在成年之后经历前东德年代的人们逐渐淡忘,您对此是否有忧虑?
高 克:如果人们总是沉溺于无知,而不热衷于政治觉醒,那当然值得担忧。只是我们不可能生活在其它的时代。总是有很多人怀旧,战后也是。可惜我已经是第二次经 历这样的情形:有人说,希特勒时代也并不是一切都那么糟糕,既然有了这样的话,那么他们也可以说当时的体制也并不是那么糟糕。这就好比智利人、阿根廷人或 是西班牙人在说,啊,皮诺切特时代、魏地拉时代或是佛朗哥时代也不是那么糟糕。有这样的人,他们没有认识到自由的好处,他们仅把把自由看作是人们可以失去 的空间。这种想法是可悲的,我很高兴,德国的政界也考虑到那些同大多数人观点不同的人的视角。
记者:现在左翼党的力量进一步加强,要提出的一个关键问题是:如何针对个别的情况对待过去的历史?勃兰登堡州州长马蒂亚斯∙普拉策克主张,那些曾经为前东德国家安全部工作的人也应当被接纳。他做了一个有趣的比较,战后在联邦德国,纳粹和党卫队成员也有机会。您认为这是一个正确的主张么?
高 克:现在,马蒂亚斯因为他关于党卫队的言论已经遭受了足够多的责难。但是我们还必须要说以下几点:首先,我们没有像战后时期"去纳粹化"那样实行"去共产 主义化",当时有200多万人被剥夺公职。第二,当时从公共事业部门中清除曾为前东德国家安全部工作的人员,也只去除了50%的国安部工作人员。在各州的 内政部,比如警察局,有约50%的前情报人员在继续工作。现在我们再看一下,原来的共产党员以及30%到50%前情报人员可以继续留任。这已经不能说是同 旧有体制特别对立。如果普拉策克还想要更进一步,那我认为,他不应马上提出庞大的和解计划,而是应该简单地说,他选择红红联合执政(社民党与左翼党)对于 国家而言有哪些好处--他也的确这样做了。例如他认为,基民盟党内矛盾过大等等。我认为这并不好,原因是:和解是很简单的。如果做过错事的人说出真相,并 且人们基于这个真相愿意立即直接和解,如果这真相中还含有认罪的成分,也许还有一点悔过之意,那么这本身就伴随着内在的团结与和解。但是只要左翼党从人员 组成以及政治理论方面同过去的独裁还存在紧密的联系,那么许多人,也包括我,就会称之为"机会的民主主义者"。
记者:高克先生,马蒂亚斯∙普拉策克这篇上周在《明镜周刊》发表的文章中有让我感到吃惊的地方。他在其中也举了例子。据我所知,过去的20年中,接受纳粹融入社会这一实践在联邦德国引发了抗议,也就是在1968年的时候。类似1968年的针对纳粹的事件在前东德并没有发生过。人们当然会问,现在柏林墙倒塌已经20年了,我们对待社会主义是否还需要采用"1968年"的方式?
高 克:我们中的许多人都有这种感觉,您说得很对。人们从德国的政治文化中也感觉得到,1968年的运动在哪里发生了,而在哪里没有发生。人们从许多其它的事 情上可以感觉到,东德的企业中没有自由工会,我们的学校里举行升旗仪式,开设军事课程,我们没有校报和班长,有的是德国自由青年联盟书记。自由的企业和学 校与独裁时代的企业和学校是不同的。这当然是值得反思的。我们为什么这样使自己适应那个社会?为什么我们承担个人的责任是如此困难?不是因为东德人性格脆 弱。东德人是伟大的,但其中也有一些不理智的人,就像全世界各地的人一样。但是他们已经做了很多。他们只是还需要更长的锻练时间,去培养这种独立负责的行 为方式。西部在这方面当然有一定的优势,但仅此而已,这并不是性格方面的优势。
记者:现在20年过去了,您认为,这些所欠缺的训练是否已经得以弥补?或者说,另一种梳理历史的方式将获得成功?
高 克:值得注意的是,同战后不同,我们马上开始睁大眼睛,采取公开行动,将共产主义非法化。我们了解关于共产主义的一切,我们通过前东德国家安全部收集的卷 宗了解到它的精密结构。我们从68年的运动中吸取了经验。因此我们对待独裁的做法不是对其保持缄默,或是将它掩盖。特别值得注意的是,现在我们有很多知情 者,同时却有很多西德人说,请不要再提过去的历史,我们根本就不愿意知道得那么详细。而且我们也并不确切地知道,什么时候这种作用影响到了公众,这种道德 净化的回忆,人们承认自己的罪过,允许悲痛和羞愧。就这一点而言,我们一直在等待一种比个别政治家或个别团体的表态更深入的行动,这样民主社会主义党 (PDS)那些真正理解民主的人们,能够开始对其党内的红色反动分子直言不讳,将自己同那些对独裁进行美化和曲解的人区分开来。
记者:您还指出:在这种情况和体制之下,如果犯了错的人认罪,但人们是在一种人人都不希望出现的情况下,也就是在压力之下做出决定,同谁合作,付出什么样的代价,考虑什么对我自己的事业是有价值的,这是否起作用?现在这还重要么,或者说这是无所谓的?
高 克:不,一个人是否使自己适应环境,这当然不重要。我之前也说了,那些合格的人能够继续工作。他们也没有被清除出去。我指的是德国统一社会党(SED)的 成员。但是罪过是值得关注的。许多人认为,人们不必谈论它,它能够自动消失。我们德国人学到的经验正是:一个国家如果承担其罪责,那么它就不会迷失自我, 这个国家就会获得新的面貌,是可以信赖的,这不仅是针对我们周围的世界,对于本国的国民也是如此。这样,同本民族的距离会转变成肯定,但并不是通过逃避。 因此我呼吁:我们不能说我们不再对任何事情感兴趣。而是我们期待这个进程能够继续下去:澄清真相与罪责--不仅是刑事方面的罪责,还包括政治责任与道德上 的罪恶。这是一个有益的过程,最终能够实现解脱。现在,如果自欺欺人地说,一切都非常和平,而不去探讨那些应当探讨并正在探讨的东西,那这将是一种虚假的 和平,我不愿意指望这种和平,我们也不需要这种和平。
作者:Bettina Klein / 余思
责编:谢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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